小巷里的阳光

　　这是在南国，秋天来得要晚一些，而走得则更晚。南国的秋让你很难感觉得
到它的存在，没有霜风凄紧，看不到关河冷落。由于是在城市，也见不到雁阵南
飞。只能从日历上看到诸如＂立秋＂＂霜降＂之类的字眼，这里的秋是存在于字
面上的。直到某一天，你发现出门的时候仅穿件衬衣有些冷了，你可能意识到季
节的变换，然而这时秋天已经快要过去了。

　　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秋之将逝。古人说观叶落而知秋，然而这个城市
的树基本是常青的，落叶的树对美化城市的效用不大，而且会加大打扫卫生的难
度。我很遗憾自己在不觉中和一个美丽的季节擦肩而过。在加了一件衣服以后，
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想尽力地挽留些什么。然而，秋天的云淡风清、长烟一
空、皓月千里、层林尽染，这个城市一律没有，哪怕是那一抹夕阳，也被高楼划
得支离破碎。

　　我是不想从这条小巷过的，原因是小巷里更加没有夕阳。

　　小巷紧挨着主干道，它的入口就在主干道上，出口也在，而且是同一干道。
没有人愿意走弯路。更何况主干道上的风景无限。这里有伟岸高大的楼宇；富丽
堂皇的酒店和宾馆；极富小资情调的餐厅和咖啡吧；永远时尚前卫的服饰店和美
容会所；路上行驶着的各式各样的名车……这个时候，如果你的眼睛还够用，那
还可以看看行人：拿着价值不菲的手机故意大声说话而怕别人听不见的生意人；
挎着精美小坤包穿着打扮入时染了头发款款而行的小资女人；西装革履、衣冠楚
楚的发着广告传单的促销员；身形硕大拥着中国小情人呜哩哇啦说个不停的中年
鬼佬……

　　我很早知道这里有个小巷，但是从来没有走过，也从来就不想走。然而我今
天却别无选择。

　　在主干道的小巷的进口和出口之间，有一个学校。我正好赶上了学校放学。
可以想象，一个城市的主干道边的学校绝非什么民工学校之类。无数的的家长和
他们的车一道等在校门口。小孩们蜂拥着从校门口出来，家长们蜂拥着迎上去。
路上的车早就堵得水泄不通，人也是一样。我站在一边望洋兴叹，于是想到了走
小巷。

　　和外面的喧闹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行人，也没有声响，
所有的繁华和喧闹与这里无关。巷道两边的骑楼遮住了天空，小巷里阴暗潮湿，
如同鬼蜮。阳光居然是如此奢侈的东西！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房子，砖泥
裸出，班驳惨淡；高低不平的石板路；门口的墙根处镶着刻有「天官赐福」字样
的石板，照例前面插着一撮香烛棍末梢。这明显不能代表这个城市ＧＤＰ水平。

　　到拐角了，拐了一个弯，还是一条直直的巷道，但是却光亮了很多，难得的
光明！但是我很快发现，这不是阳光！两边依然是骑楼，把天空割成一线。这光
亮很明显是来自于巷道的前方，把我身后的影子甩得老长老长。我的眼睛一阵发
花，继续前行，很快走到了发光的地方。这是一个大瓦数的白炽灯，灯下有两个
人，两个老人——阿公和阿婆。阿公坐着轮椅，面无表情，两只眼睛暗淡无光，
像是蒙了层灰雾。轮椅上立有一竿，高高地将灯挑起，灯线沿着竿滑下来，连接
到固定在轮椅下部的两个硕大的汽车蓄电池上。阿婆和阿公一般老，一样斑白的
头发，脸上布满千沟万壑的皱纹。我吓了一跳，如果是在晚上，我肯定会以为自
己见到了鬼。

　　阿婆推着轮椅缓缓而行，石板路很不平，但是轮椅却行走得悄无声息。老太
太不时地轻声对老公公说话：「今天的太阳很大，比前两天都大，你感觉到了吗
？」

　　「豆豆过两天又会来看我们了」

　　「要立冬了，要多穿点衣服喽」

　　……

　　老公公安详地笑着，不住地点头，嘴里呜呜呀呀的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眶一阵发热，心里有一股暖流在反复地激荡，已经分
不出这是心酸还是感动。

　　什么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什么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阳光普照着世人，包括富人和穷人，还照在眼前这个中风失明的人身上。

　　什么是阳光，是谁的阳光？

　　有爱的地方，自然会有阳光。

[ 本帖最后由 無妄 于 2010-8-28 01: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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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tique 金币 +36 好文。学习下排版 2010-8-27 23:11
• antique 原创 +1 好文。学习下排版 2010-8-27 23:11

没有人评价一下，真让人伤感。唉，这种文章，可能不适合发表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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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文小丑 金币 +1 兄弟必须持之以恒 呆久了 你会找到在舞文属 ... 2011-10-1 20:46

小巷子里的老人是安逸的，不会被社会的压力所累。
那样的阳光也是温暖的，就像冬天东久了，偶尔放肆的阳光。
让我觉得非常的温暖。

和宁静的大山一样，也许这就是城市里面的大山。
所有的乱七八糟的都会排除在外面。

在里面走一遭，说不定又是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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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hu8888 金币 +2 认真 2011-9-9 08:31

此文文笔精炼流畅，文风非常清新。全文前半场充满着冷色调描写，末尾出老夫妻的描写通过人间感情的渲染，充实着一股暖意。
作者描写了一条僻静得让人不易察觉的小巷，从身边最细小的环节切入，特别是文中一对老夫妻在阳光下推着轮椅相濡以沫的情景，让人感觉到了人间真情的温暖。眼下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大量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忙忙碌碌于现代都市快捷工作生活的人们又有几个时候真心安静下来呢，更多则是感觉城市水泥森林包围下的孤独与寂寞。
个人也喜欢没事的时候在一些偏僻的小街道转悠——只是现在城市建设加速，很多古老的小巷以及丧失殆尽，时而看见一群小资在复古与半复古的某某古镇边，站在一条当地政府刻意打造的所谓古街前作欢呼雀跃状，其实，真正的小巷就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有滋有味的随着岁月组建消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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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文小丑 金币 +8 精辟 2011-10-1 20:46
• 舞文小丑 贡献 +1 精辟 2011-10-1 20:46

楼上的评论好。

确实，真正的小巷就在我们身边。真正的幸福也就在我们身边。或者说，我们正在经历着幸福。

眼前所经历的种种困苦，磨难，放到十年二十年后看，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不要总是对生活不满，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楼主的文章很好，SIS里很少看到楼主这样真正出色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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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文小丑 金币 +3 也许说 我们不过是侥幸的获得幸福 2011-10-2 17:32

不知怎么的，看了这篇文章突然想起了一米阳光，当初看这部电视剧里面淙淙流水的云南小城，夕阳西下的卵石小路，古旧诗意的色老木楼，丽江的柔软时光，还有那个让人凄迷的爱情故事。和城市里面的玻璃钢混凝土，高层，坚硬，冰冷，还有灯红酒绿的夜上海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今年7月份抱着很美好的期望去了次云南，在去丽江的路上，地导一遍遍的重复着自云南丽江的爱情传说：丽江古城充斥着来来往往分分合合，每天都有故事发生，有的延续有的就随着丽江的水消失，但玉龙雪山金顶的一米阳光作证，有一对男女用生命在那里镌刻了爱情…… 那里的殉情崖已经变成了一个草甸，连当地人都懒的多看几眼，只是炒作。那天晚上刚好是下小雨，雨后的古城确实很美丽，看到了磨的发亮的卵石小路，看到了老木楼客栈，看到了客栈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那传说中的一米阳光酒吧。让人失望的是，变成了很纯粹的酒吧，DJ忘情的呐喊，主持煽情的嚎叫，已经没有了当初了柔软时光，失去了让人迷醉的懒散。
我想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吧，现代人都少了一份安全感，内心里深藏着一份软弱的土壤，上面播种着自己的梦想，或者可以理解为渴望。
希望有一天我死后，请把我埋在新闻联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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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雪尋梅 金币 +5 回复认真，鼓励！ 2011-10-3 09:02

我喜欢旅行，不上高山，不看大海，不登高楼，不去探险。
我喜欢一个人走到陌生的城市，背着行囊，静静地走过这城市的很多小巷，踩着斑驳的树影，迎着落日的余晖。看着脚下的青石路和行人的笑脸，听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和愉悦的鸟鸣，闻着淡淡的花香和不时飘来的饭菜香味…
那种陌生而又亲切的，久违的而又熟悉的感觉，能帮我寻回童年的一缕记忆，那种感觉是再高的楼，再险的山，再阔的海都不能带给我的！
小巷里的阳光，就这样不徐不急，淡淡悠悠，从从容容，洒在我们的心上。
感谢美文，红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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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雪尋梅 金币 +5 回复认真，鼓励！ 2011-10-3 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