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中央集权:论明朝的相权
失败的中央集权:论明朝的相权(ps:快毕业了,作业是九篇1500以
上的读书笔记,国庆赶完,这是其中之一,赚点金币)
——读《明朝那些事儿》有感
说来惭愧,作为历史爱好者,当年明月横扫全国历史类书籍的大作《明朝那
些事儿》,的确是很晚才拜读。洋洋洒洒,近百万字大作读下来,确实所获良多。
就个人而言,觉得此书最精彩的的论述,莫过于当年明月对于朱元璋废除丞
相制度的评价:「双方的关系其实可以用拔河这个运动来形容。皇帝和大臣分别
在绳子的一头,向着自己的方向拉……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不能太过分。
双方的进退都有一定限度。这个限度正是上千年的政治实践划定的,他告诉拔河
的双方,哪些事情是皇帝可以做的,大臣不能干涉,而哪些事情是大臣应该管的,
皇帝应该允许……就在这样的规则中,权力达到了平衡。而朱元璋不守规则……
把大臣们拉得东倒西歪,并宣布他们从此被解雇了,然后拿着那根绳子回家晾衣
服……事实证明他错了,历史规则不是小小的朱元璋能够改变的,既然朱元璋并
不喜欢这种平衡,历史之神将给他和他的子孙安排另外的拔河对手……与之前的
那些人不同。他们也不守规则。」这其实说的就是内阁。
关于明朝的内阁,目前的主流评价有两种,一种是如官方教科书一般,将内
阁视为皇权对相权的重大胜利,中央集权的深化,封建专制达到顶峰;第二种则
是现在网上,尤其是在当年明月旗下,明粉们流行的观点,将内阁视为相权对皇
权的逆袭,并以徐阶、高拱、张居正三大牛人为例。
我本人的看法,反对第一种,较为偏向第二种——当然,某些具体问题也不
敢苟同。
首先说一说第一种看法,教科书把中国所谓「封建社会」的上层建筑看成中
央集权的过程;分别表现在是皇权不断压制相权,中央不断压制地方的过程中。
从整体趋势上,这个观点有一定道理。但具体到一个个朝代,则未必如此。比如
皇权对相权压制,从秦汉到唐的确是一条一路凯歌的直线;但是到宋朝就未必了。
虽然宋太祖很小心眼地撤掉了凳子,让宰相失去了与皇帝坐而论道的权利,只能
站着说话;但是大宋重文轻武、守内虚外的国策使得宰相的权力还是进一步扩大
了。君不见,宋制中,宰相不仅有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尊荣,连亲王见到宰相
都要先行行礼。这不仅是源于杀兄篡位的赵匡义对宗室的压制,更有科举扩大化
的重要原因——唐朝一科进士最多不超过30人,宋朝却可以达到五六百人。文
官治国基础的扩大化,使得宰相有了更多的本钱对抗皇权。有宋一代,武官抗旨
是叛乱,文官抗旨是美德——尤其是未经宰相副署的「中旨」,就算是低品文官,
也可以抗旨无罪。而作为宰执的王安石,一生更是抗旨几百次——这是「我大清」
所不敢想象的;另外,这还只是北宋一代,到了南宋高宗以后,更是只知有权相,
不知有皇帝;从韩侂胄到史弥远再到贾似道,都彻底地主导了朝政大权——相比
之下,上斗不过皇帝,下不能抵抗外戚,内压制不了宦官(唐朝中后期,宦官立
皇帝如儿戏,宰相但画食伴诺而已),外治不了藩镇(藩镇刺客刺杀宰相武元衡,
朝廷也只能装聋作哑。到了后期,宣武军节度使朱温,直接把包括宰相在内的文
官们一起沉河)的唐朝宰相们简直弱爆了。所谓中央集权,从地方到中央集权,
宋朝倒是成功的。而若是说必然往皇帝身上集中,则未必有点想当然了。
至于明朝,内阁的情况则有点特殊。正如当年明月所说,朱元璋是个护食的
性子,感于元朝中书省尾大不掉,废除了丞相制度。当然,这是以他当上全国第
一劳模的代价换来的;朱棣虽然精明强干,但也没这个精力。他设立内阁,不过
是要用几个低品秘书的干活——但是他也忘了,东汉以后的宰相,即三省长官,
也是从皇帝的秘书——尚书台演变而来。内阁在明朝充当的的确是有实无名的宰
相。但是,我同样不认为明朝的内阁如同明粉们说的那样,完全实现了相权的再
一次扩张。明朝虽然没有宋朝政事堂、枢密院对持文武二柄的制度,但是却重六
部之权;前期内阁学士的品级是不如尚书的。早期的内阁真宰相「三杨」之所以
能把持大权,是因为他们兼任了尚书一职。纯粹的内阁学士虽然能接着离皇帝近
的优势,影响朝局;但过低的品级和大明重部权的祖制,让他们并不能当然地压
制尚书,成为真宰相;例如景泰时期,因北京保卫战成为文官之首的于谦,官职
正是兵部尚书而不是内阁学士。贯穿有明一代的「部阁之争」一直到严嵩时期才
分出胜负。严嵩虽然是个大奸臣,但无论是皇帝信重和老奸巨猾都是群臣之首。
在他的淫威之下,哪怕是号称「天官」,管官员任命的第一尚书——吏部尚书,
见了他都要主动避道——然后,就成为惯例了。故此,明朝内阁三大牛:斗倒严
嵩,让最精明的皇帝嘉靖无可奈何的徐阶徐子升;公然放言让皇帝去当种马,为
大明制造下一代,把事情都给内阁的高拱高肃卿;堂而皇之行帝权,动辄曰:「
我非相,乃摄也」的张居正张叔大的上台都是在严嵩之后。这正是当年明月所说
的,大家都不讲规则。也可见明朝并不像教科书所说那样,相权对于皇权无能无
力——至少在中后期不是如此。
然而,好景不长。相权也没如明粉的说法那样继续扩张。张居正改革的被反
攻倒算导致了内阁的权利重新缩小,短任期的张四维的黯然下台和申时行的老好
人作风让内阁相权开始缩水;但是,这也没意味着皇权的加强。已经习惯了无权
皇帝的文官集团,怎会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既得利益?威望实力不足的阁老,已
经不能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这个朝代晚期的文人们,开始集体暴走了,冲击尚
书府邸烧房子的秀才,肆无忌惮的向皇帝和高官开炮的御史;遍布全国的东林复
社,其区区嘴皮子功夫(所谓「言潮」)可以轻易决定朝廷高官的贬黜。此时,
皇帝控制不了内阁,内阁压制不了尚书,尚书不能压制布政使;结果是财权归于
地方,中央无税可收(即使是在当代中国,在分税制改革前,地方也常让中央政
令不行,由此可见晚明的行政力结果);兵权归于边镇,以前区区兵部侍郎就能
压制的总兵,现在连内阁大学士的指令都公然抵抗;人事权稍好点,但也只能取
决于文臣们的「廷推」。想如当年一般,区区一道皇帝的「中旨」,就能让小臣
入阁的事再也没有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相权和皇权的问题了,而是行政
力的瘫痪,中央集权的完全失败。
可见,我国「封建社会」的集权之路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一条折线。地方与
中央,皇权与相权在反复斗争中,至少是宋明这一段时期是互有胜负的。所谓「
达到中央集权次高峰的专制明朝」,也不过是皇权和中央权力扩张的一个波谷而
已——而明之相权,显然既非官方教科书所说的一路下滑,也非当下流行说法的
逆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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