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大学教育这几年的情况似乎很不妙,对中国教育的猛烈批评一向有两
大流派,一派以余杰、许知远为代表,余杰在《火与冰》里高呼:「北大堕落了
!」,许知远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里引用怀特海的教育名言,「高中的时候
学生埋首书桌,到了大学,他应该站起来,仰望四方!」,以此来批评大学教育
,他们认为中国大学堕落了,已经堕落了,大学已经沦落为低俗的技术学院了,
大学应该坚持理想主义,应该停止沉沦,振奋图强;第二派以韩寒为代表,即「
学习无用论」,说高考没用,上大学没用,一丁点儿用都没有,以前我们还会引
用比尔盖茨和乔布斯的例子,这两年用不着劳烦两位先生了,中国最年轻的几位
亿万富翁,戴志康、茅侃侃、高燃、李想这几位或者根本没上过什么大学,或者
像戴志康那样在哈工大上学的时候连挂15门,理所当然这四位一致认为大学四
年毫无用处。
以上两方面确属中国教育的硬伤,的确,如果现代社会分工体系里面为社会
提供价值理念、崇高追求的大学都彻底堕落了,毫无理想主义气质了,那么这个
社会也就基本一片黑暗了;反过来,大学里的知识与社会需要的素质严重脱节也
确确实实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比如说医学毕业的学生连一个基本的阑尾炎手术都
做不了,我曾对这个问题十分困惑,前几天跟一位同学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
分析令我茅塞顿开,他说中国大学跟社会的脱节根源在于教师与社会的脱节,中
国的教师几乎没有多少做实际兼职的,国外就很不一样,比如成立于1903年
的哈佛商学院,那里的老师都有实际背景,老师讲的不是知识、理论,完全就是
实战经验,这点中国大学有必要提升;跟另外一位同学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
说自己的专业——生物技术是中国大学里开设的最没用的一个专业,因为中国没
有几家像样的生物技术公司,中国大学开设的课程本身就与社会脱节也可能是个
问题。
要说中国的大学有什么制度性的硬伤的话,我觉得最大问题是中国大学排进
来了过多的课程,学生的课程表拥挤不堪已经被基本占满了,这造成的后果极其
恶劣,学习知识从来都应该以少而精为基本原则,「散漫生智慧」古已有之,过
多的课程造成大学生们最多只是整理出来一个知识的大致轮廓,什么细致的体会
、品味、提炼等等高超思维方式的训练基本处于瘫痪状态。还有可能具体课程安
排也存在少量问题。
不过,跟高中很不一样,大学生活中很多问题你怨不到大学的,比如说大学
就很少应试教育的痕迹,你不能说大学还在逼你学习,另外很多东西比如你的社
会关系网络等等也一样不是大学能给你的,这要靠你自己的修为。
总的来说,这几年中国高等教育由于受到市场化的强烈冲击,可以说不怎么
令人满意,歌德说过:「只因我们暧昧而散漫的教育,才使人变成模棱两可的东
西」,多少适合今天(甚至一百年以来)的中国教育,里面的根本原因我认为很
可能是一直以来我们都低估了大学的蕴涵,本来教育艺术就是一件难乎其难的事
情,想要办好大学确实也相当困难——比如通识教育,直到前几天我才缓过神来
:通识教育不只包括那些开设的经典教育课程,所谓公民教育等等都是它的一个
有机组成部分——我终于明白什么是通识教育了!我敢打保票,我这种学生占大
多数——在大一刚开学那会儿大量信息的狂轰滥炸下,我们这些学生们早就头昏
脑涨,完全失去了仔细领悟通识教育内涵的能力。作为中国高等教育近几年的重
大体制创新,通识教育地引入顺应了世界教育的大趋势,这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中国大陆目前还没有消化好罢了。
关于通识教育我有几点看法:
一,我坚决不认为什么古典教育比起现代的科学教育有无比的优越性,我坚
决反对过分尊重古典知识,古希腊、先秦离我们这里多远了?这种沉浸在「对遥
远过去知识的追忆」中的保守主义倾向,康德、杜威、怀特海等人早已严厉批判
过了,思想应该睁大眼睛思考现实,必须加进来紧跟时代潮流的全新内容。
二,自己也上过两门通识教育课,说实话收获并不怎么大,还不如我自学到
的东西货真价实,原因我觉得是通识教育的具体内容是一个方面,更关键的是教
师,只要这个老师很厉害,他的气质、思考习惯、洞察力、细微习惯、精神境界
就能对一个真有悟性的学生有极大的启发,教育是触动心灵的艺术;今天大部分
学生的通识教育课不过是随便混混,捣捣浆糊,一个大原因我觉得是缺少好的老
师,一个好的老师应该具备良好的演讲能力,风趣、渊博、富有人格魅力、有高
超的修辞学造诣,通过全方位的自我表达能力营造一个充满灵感的气氛借以给学
生的心灵留下强烈而深刻的震撼效果,这种好老师我们现在还不多;话又说回来
,学生自己也是个大原因,中国学生基本都不会听课(主要是12年应试教育的
影响),学生应该记笔记但更要听课,笔记只要记重点就可以了,一个会听课的
学生完全能够能激发老师的幽默感、激情和对课程的理解力,课堂本来就是一个
互动场所。
通识教育似乎可以分为经典教育与社会化两方面,关于经典教育(通识教育
的一个方面)的目的,我觉得可以一分为三——审美、价值观、广博知识和思维
能力,审美通过文学和艺术教育能够丰富人的性格、人的生活;价值观应当提供
深刻、高尚而又灵活的道德价值。提升思维能力始终是教育一大目标,经典书籍
中的知识大多以含蓄、意味深远为特征,这能使人的各种能力得到最充分的运用
,自古就是博雅教育的首选材料。
不过,通识教育永远不能成为教育的全部,说到底,它只是提供了一个活动
空间,并不提供具体内容,它不过是为专业能力提供一个活动天地而已,广博常
识没有专业技能与之配合将会毫无价值(「聪明人不是知识最为渊博的人,聪明
人是掌握有用知识的人」,埃斯库罗斯的这句名言可谓发人深省);专业教育从
来都是大学最基本的任务,特别是在已经高度专业分化的21世纪,培养对专业
的情感、对专业终极精神、高超情趣的领悟,更重要的是扎实的专业造诣,这个
任务才是必须贯彻到底的四年大学教育的一根主线。
专业教育方面,大学里学技术跟到外面打工通过实践学看起来似乎很赔本—
—自己贴钱学技术,还有可能是根本用不到的技术。这个想法我不赞成:一方面
系统的理论知识具备以后在进行实践的话可以学的更快,这是很多参加过工作的
人实际感触,另外我想用两位伟大经济学家的观点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亚当斯
密在《国富论》里面说:「人与人的天生智力并没有太大区别,造成这个差别的
决定性要素是高等教育」,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在《经济学原理》说:「高等教育
看似是个赔本的买卖,但是高等教育赋予个体对自己终身所从事职业一个完整而
又开阔的视野,因而也就激发了个体把自己的专业当作自己毕生追求的内在信念
,这是技术教育很难做到的」。
除了经典教育和专业教育这两种书本教育以外,大学还应该有第三种教育,
即社会化。一个大学的质量当然不能仅凭所谓科研质量来恒定,毕竟它的大多数
学生要踏入社会,社会化是衡量大学质量不可忽视的一个要素;通过大学里各种
各样的活动、学生工作,一个学生应该不断积累自己的社会经验,提高沟通能力
、领导力,同时增强自己的社会责任感。
当然,上面所说的全部都只是一些粗线条式的陈述,大学的细节要比这丰富
的多。大学是四年的成长,从最愚蠢的头脑到最深刻的心灵,每个人都在成长。
最后用杜威的一段话结束全文:」德国人把青年时期的修养看作自我精神的一次
「异化」,在这个过程中,思想离开自己暂时的欲望、现实的利益来到远方的海
港,游历其中的众多港口,借以摆脱自己的出身地为自己编织的思想、性格、行
动外衣,穿上一件剪裁的更加得体、舒适的新衣服,当他完成这次精神上的远行
,即便再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他也会因为穿上了一件舒适的衣服而生活得更加
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