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出生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他没有哭，也是那一天，柱子的爷爷死了。柱
子他爹不顾儿子的诞生是多么可喜的事情，抱着他爹渐渐发冷的身子哭得像个孩
子。柱子他爹嫌柱子生的晦气，放死了他爹，所以自打柱子出娘胎后柱子他爹半
年也没抱过他。柱子的爹是农民，柱子的爷爷也是农民，柱子爷爷的爹也是农民，
柱子他爹看柱子长的又黑有小，心里想着柱子不是个干农活的料了，有好几次都
要把柱子扔到后山喂了狼去，柱子他娘念在柱子是他家的独苗有几次拼死拼活把
柱子从柱子爹手上抢回来，要么他爹都不知道要把柱子送进狼嘴几次了。
柱子的家和山里别的农民家一样都穷得叮当响，柱子家的几亩穷的穷产量地
根本都无法解决他们全家的温饱问题，柱子他爹越发觉得柱子像个包袱，压得他
喘不过气来。还好柱子他娘是个能赶的女人，每过几天都要爬十几里的山路把路
过的地方的各种各样的野菜挖回来，跺碎后和进那粗糙的玉米面里做成窝窝放锅
里一蒸，那是柱子闻了味儿都淌口水的好东西啊。柱子就在这苦里带点甜的味儿
里长到了五岁，这五年里柱子充当他爹的一个包袱的同时也是沙包，还好柱子皮
实，就这么打他他都没哭过一声，柱子爹本想再要个能当劳力的孩子，可再养到
柱子这么大可还需要多少粮啊？就这样，他爹睁只眼闭只眼的就把这念头忘了。
柱子六岁那年他爹听人说山里有头野猪下了崽子，就想弄回一两只来让家里
人开开荤吃一次肉，柱子只记得父亲曾咂着嘴说肉是那么香！柱子心里却想着肉
再香也是香不过娘做的菜窝窝的。柱子还记得他爹走的那天山里起了雾，灰蒙蒙
的柱子他娘劝柱子他爹不要去了，可柱子爹还是拎上了家里的破羊叉和另外两个
一样穷得叮当想的农民进山去了，柱子直楞楞的看着三个人走进了雾里去，就又
跑回到他娘那等着吃菜窝窝了。
三天后的早上，山里有起了雾，又是灰蒙蒙的。柱子看到两个人从山雾里走
了出来，具体点说是两个半，那半个就是柱子他爹了。柱子他娘哭得死去活来而
柱子却连个泪花也没开出来一个。从那以后柱子就没了爹，只记得没隔一段时间
就会和娘去一个小小的土包那。他娘摸着他的头告诉他那就是他爹的新家了。柱
子问他娘：" 爹在那个家里能吃到娘做的菜窝窝吗？" 他娘看着柱子有看看那小
小的土包，一把搂过柱子又哇的一声哭了，柱子头靠着她娘的胸口，他能感到有
个东西在他娘身子里扑通普通的跳。
柱子他娘每天都领着柱子去那几亩穷地里干活，柱子每每看到他娘那双大手
都有种莫名的恐惧，他好象看到了那双大手把他从一个人的怀里拼命地拽着，拽
得他好疼。但转眼有会被那双大手里捏出来的菜窝窝的香味儿把那恐惧一下子冲
的一干二净。柱子十岁时已经在地里帮他娘干了三年活了，可十岁的柱子还是又
黑又小，每顿吃两个半的菜窝窝才勉强顶半个劳力。柱子他娘却宁可自己少吃点
也要让柱子吃饱了再下地。
柱子他娘在柱子吃不上菜窝窝时总会给柱子讲些故事，那都是山里人的老故
事。可柱子听完就忘，只想着那泥巴色的菜窝窝。只有一个故事他是忘不掉的。
那天他娘用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在这些大山的外面有个好地方，
那地方叫学校，在学校里的孩子都不用干活，每天还都有菜窝窝吃，还有柱子至
今也没有吃过的肉。柱子对娘说等他去了那个地方一定要吃上更多更多的菜窝窝，
还要给娘带回肉来吃。柱子他娘又把柱子搂在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咂在柱子头
上，柱子感到怪痒的，他仿佛又感到他娘身子里那东西扑通扑通地跳。他还不知
道，那时他家里连翻过大山时路上的口粮都余不出来。
柱子饿着半个肚子终于挨到了二十岁，那年柱子他娘给柱子找了个媳妇，一
个像她一样能干的好媳妇。柱子欢欢喜喜的借了个破推车推回了新媳妇，又欢欢
喜喜地和媳妇生了个胖小子。在柱子儿子两周岁的时候，柱子他娘在那片被她踩
了一辈子的几亩穷地上去了。柱子抱着他娘，看着她娘的那双大手，撇撇嘴，趴
在他娘身上睡了一天，那一觉睡得实。柱子只感到娘的身子里空了。像少了点什
么，但终究还是没哭出来。
老太太就这么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就留下了跟了她一辈子的做菜窝窝的手
艺并把这手艺留给了儿媳妇。柱子感到很满足。每天带着胖儿子下地干活。这几
亩地也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媳妇去挖野菜回来再做菜窝窝，柱子活了二十多
年几乎没吃过别的啥，就这菜窝窝，柱子知道他一辈子都是吃不够的。
柱子儿子九岁的时候柱子领着儿子拎了一袋子菜窝窝走了四天四夜走出了大
山，把儿子留在了那个就快被他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地方。学校减免了柱子儿子的
一切学杂费还让柱子父子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肉，一顿真正的肉。
柱子在那看着儿子上了第一堂课，柱子仿佛听到了那母亲身子里熟悉的扑通
扑通声也在自己身子里响着，那么遥远，却有那么真实。不知咋的，站在窗外的
柱子生平第一次哭了，哭得那么痛快，像个孩子。
[ 本帖最后由 萍踪 于 2010-6-11 20:0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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