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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泥轻啮你鞋底

[color=Blue]　　俳句总是和雨后青苔，林间小径，笠上小蝇联系在一起，藏着一份润湿的天
真。早先对我而言俳句只是小林一茶，还有鸭蛋脸的友藏爷爷。今次读书得了新
知：和歌虽是古物，俳句谐连歌来，将短歌三十一音中的七七一节略去，取五七
五的「发句」而成。

　　各式俳句散在启明先生的集子里，仰着脸待你采撷，苔花们笑得露出糯米似
的小牙齿，说不出的天然可喜。然而正经寻了《日本俳句选》读，却又复难以下
咽了：俳句被统统塞进五绝的格子里，意味被增增删删面目全非，真如强将俳人
的自在屐履限定步宽，扭扭捏捏步履艰难。知堂译作确是最好的，那种似癯而实
腴的感觉他总能扑捉。

　　俳句风气自芭蕉始。松尾芭蕉说自己的艺术观在「不易と流行」。不易在于
历久而能感人，流行在应时而开新意境。大抵一切诗歌皆因如是。精短俳句相较
恢弘汉诗，如草芥对山川，于流变中生出转瞬的隽永。

　　芭蕉最经典的是《楠边》里的：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声响。据说这是他的
开悟之作，后作便一味地闲寂下去。物哀之「哀」本是日文中表音的汉字，并不
一定如何凄悲，直接借回中文中反被误读了。

　　《梅林》中有：水鸟嘴，沾有梅瓣白。这自然是有寒意的，然而更多的是冬
日的清朗，甘美的红色是隐藏在言语之内的。朱红衔雪白，便如雪地中的宝琴一
般了。相较汉诗的大格局，「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大视界，俳句是窗棂中的一小
格，好比南宋马远的画，择山之一角水之一涯，最有味在留白处。俳人的步调总
是慢的，《缓步》里芭蕉数着行道的树：一路数着来，府邸，府邸之梅柳，走得
慢了，自然觉得一切的善感皆步履匆匆，《伊势山田》上，芭蕉忍不住轻唤：春
月夜，暂且逗留花蕊上。小泉八云尝道：「诗歌在日本同空气一样的普遍，无论
什么人都感着，都能读能作。」这断乎不是今时今世的日本了。且诗性是否真如
启明先生所言为日本国民性之一种，尚可存疑。然而于俳人而言，却真是日常点
滴俱可入诗成句，纵是被视为腌臢使者的苍蝇亦然：「虽然略带秋秽的气色，但
很能表出温暖热闹的境界。」

　　如小林一茶的：不要打哪，苍蝇搓他的手，搓他的脚呢。一时间谁都忍不住
生出爱悦。俳句里呼唤小生命总用一份对待弟弟妹妹般的亲昵。猿啼在芭蕉处并
不造成「泪沾衫」的哀感，而是在雨天里微微担忧：下时雨初，猿猴也好像想着
小蓑衣的样子。无物不能映照自身，对万物的种种爱怜，莫不是对人世的悲悯。

　　八百年前和泉式部吟道：心里怀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已身里
出来的梦游的魂。俳句亦如这泽上萤火，自魂魄间倾吐于物。

　　另有一首一茶的《归庵》，亦是咏青蝇的：笠上的苍蝇，比我更早地飞进去
了。这便有了禅味了。短小的，在观者眼前一闪而逝的俳句们，似乎是描摹那
「如露亦如电」的法相最妥帖的手法。我喜欢芭蕉《布袋僧画赞》里：求施舍，
袋里之花和月。总叫人觉得句间藏着狡黠的笑意。窃以为一茶的禅味胜在其不动
声色的玄感。初读只是清新意象，细想则隐然感其分量，存在心底偶然闪过，竟
觉庄严了。

　　一茶乖张与慈悲，闲寂与诙谐的混血，皆自他的身世里来。他稚拙的天真是
一以贯之的。年岁既长，犹要对小蛤蟆喊话：「瘦虾蟆，不要败退，一茶在这里
！」

　　他朴素的孤独变是一以贯之的，三岁丧母，亦为同龄人所孤立，六岁时便做
出了「和我来游戏罢，没有母亲的雀儿！」这含泪的句子。无人共语，唯向自然
话凄凉。然而与自然的对话使他渐渐豁然同，不致全然地厌世。他于世事的看法
，便如他对故乡的评价：「故乡呀，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捧在胸前虽畏
刺伤，存于心上却有余芳。幼女夭折，他只反复吟着：露水的世啊，虽然是露水
的世，虽然是这样。尝闻诗人是愚钝与通达的中间人。前者无知无觉，后者看事
太透。

　　唯诗人立在中央，他感到自己的悲哀，亦明白智者的一套理论，终于不能借
以释然。世间纵有千般开解的说法，但皆不能助其自一种擒住他的苦恼中解放。

　　「虽然是这样，虽然是这样」，这无尽的困惑与挣扎，方成了诗。

　　徘句也许是自然的催化，际遇的酿造，玄思的升华。短短的俳句后藏着长长
的事与歌。加贺千代女有一句：吊瓶被朝颜花缠住了，只得去乞井水。这事件本
身便带着俳句间意味。于是俳句竟反身成了生活方式之一种。

　　有的俳句如寺钟的一击，世人胸中自有的那际遇与情思的钟点，被这小诗一
撞，便生发幽玄的回响。然则未发一切俳皆能造成这轰然的一击，散见各处的俳
句们，多如春日里薄泥轻啮你鞋底，你感觉有什么要自其间生发，然而这微茫的
感触只在一瞬，于是你只继续前行，不能言明，亦不必言明。[/color]

[[i] 本帖最后由 無妄 于 2010-10-3 05:31 编辑 [/i]]

和qckhqcywff君—抽芽的心情，江湖的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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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拜读了，原来都是文学高手啊，不是一般人所能写出来的啊！